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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袁元:遠觀與近玩,具象與寫意

時間: 2023.12.25

恰逢北京冬日初雪,中央美術學院油畫系主任袁元教授的最新個人作品專題展“遠景與近景——袁元油畫作品展”在798橋藝術空間開幕。展覽通過34幅涵蓋風景、人物主題的油畫作品,其中包括獲全國美展銀獎的《敦煌女兒》,與藝術家2023年在新疆禾木地區(qū)寫生收獲的最新一批風景創(chuàng)作,呈現出藝術家近年來在油畫語言層面的探索與思考。經歷過疫情三年,袁元感覺到所有人都處于一種蟄伏狀態(tài),在這樣一次展示與小結中,包含著他整裝待發(fā),試圖繼續(xù)尋找自我突破的渴望。1遠景與近景——袁元油畫作品展”展覽現場.jpg

2遠景與近景——袁元油畫作品展”展覽現場.jpg

3遠景與近景——袁元油畫作品展”展覽現場.jpg“遠景與近景——袁元油畫作品展”展覽現場

策展人尚輝認為,如展覽名稱“遠景與近景”所傳遞的那樣,畫家在室外風景寫生,與室內人像寫生之間,展開了以兩種視覺關系的虛實轉化為核心的藝術實踐——遠眺風景,近觀人物,畫家卻選擇以模糊二者邊界的方式挑戰(zhàn)虛與實,抽象與具象的邊界,展現出藝術家對于藝術語言的駕馭功力與某種基于觀看的“哲學”。

“遠景與近景”中展示的風景與人物寫生,對于創(chuàng)作者袁元來說,根源于多年來他所積累掌握的藝術技巧,以及他對西方古典油畫大師,如倫勃朗、魯本斯、委拉斯貴支等等大師們制造“空間幻境”的偏愛與研究興趣,在此基礎上,袁元試圖進一步挖掘油畫藝術本體語言的價值與可能性。1 “遠景與近景——袁元油畫作品展”開幕現場.jpg

2“遠景與近景——袁元油畫作品展”開幕現場.jpg“遠景與近景——袁元油畫作品展”開幕現場

作為中國70后油畫家群體中的重要一員,袁元在色彩、筆觸、肌理等油畫本體語言方向上的思考,貫穿在他在不同創(chuàng)作階段,對于具象與抽象、傳統與創(chuàng)新、西方傳統與中國油畫特征等問題的研究中,并從中生發(fā)出一條愈發(fā)明晰的創(chuàng)作態(tài)度與方向。近年來,畫家有意地在畫中強調“近觀”和“遠觀”之間的反差,具體落實在畫中,意味著近看筆觸松弛生動,近觀局部,給人以油畫物質材料所帶來的抽象美感,遠看又極盡逼真,這是源于寫實油畫制造幻境的技巧,畫家自述其目標正在于放大他所學習并喜愛的油畫大師,在其不朽畫作中,以局部為單位存在的抽象意味,因而成為袁元在畫面中以刮刀和油畫顏料厚涂堆疊,“大刀闊斧”地尋求書寫性、表現性以及顏料本身物質感的技藝與理念源頭。

在接下來的專訪中,袁元將從本次“遠景與近景——袁元油畫作品展”中呈現的風景與人物作品談起,分享他2023年在新疆禾木寫生的經歷,他近年來在創(chuàng)作中為何“癡迷于一種寫實油畫中展現的寫意特征”,兼談到寫生的意義、技法與材料、創(chuàng)作主題與語言探索乃至70后油畫家的整體狀態(tài)。袁元,.jpg

袁元,出生于1971年,江蘇南京人。中央美術學院教授,現任中央美術學院油畫系主任,油畫系第一工作室主任,博士生導師,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中國油畫學會理事。

采訪人:孟希(文中簡稱Q)

受訪人:袁元(文中簡稱A)

Q: 您在橋藝術空間舉辦的最新個展“遠景與近景——袁元油畫作品展”,涵蓋了風景、人物等近34幅油畫作品,這些作品展現您近期怎樣的創(chuàng)作方向?

A:有一段時間沒有做個展,這次展覽展示了我近期的創(chuàng)作,包括今年我?guī)W生下鄉(xiāng),到新疆禾木地區(qū),創(chuàng)作的二十幾張風景畫。對我來說,禾木寫生是一次相當特殊的創(chuàng)作經歷,這批畫構成了本次展覽的主體,其中帶有禾木的地形、地貌與天氣的巨大特殊性。除此以外,還呈現了一批我近年創(chuàng)作的風景與人物畫,包括全國美展獲銀獎的作品《敦煌女兒》。我個人感覺,經過疫情三年,很多人都處于一種蟄伏的狀態(tài),包括我自己在內,因此我希望通過這一次個展尋找到新的動能。

袁元新疆禾木寫生教學視頻

1禾木寫生照攝影范佳.jpg禾木寫生照(拍攝時間:2023年4月10日/地點:阿禾公路/攝影:范佳)2禾木寫生照攝影范佳.jpg禾木寫生照(拍攝時間: 2023年4月7日/地點:禾木橋/攝影:范佳)31禾木寫生照攝影范佳.jpg禾木寫生照(拍攝時間:2023年4月23日/地點:賈登峪路上的橋/攝影:蘇杭)

Q: 風景畫一直是您創(chuàng)作中偏愛的題材,您對風景畫的研究興趣點是什么?

A:這次個展較為集中地展示了我之前鮮少畫過的新疆風景。我是江南人,雖然寫生讓我走過祖國各地,但過去可能更偏愛江南的丘陵與園林景色。多年來寫生江南風景題材,讓我多少開始感受到某種創(chuàng)作上的限制,譬如,與西方油畫里發(fā)黑發(fā)暗的綠色不同,中國南方景色中的綠偏俊秀,并不利于拉開畫面色調上的差異,即使我一直在努力尋找綠色的各種傾向,但總體來講,南方特有的綠調容易讓畫面顯得有些“薄氣”,不太容易呈現出油畫色彩審美特有的意味。另一方面,我屬于距離寫生對象很“近”的畫家,意味我的作品更多在反映對象釋放的信息,因此對對象的依賴也會偏強。在完成禾木這批寫生后,也許我未來會更多去中國西北地區(qū)走一走,將自己的視覺偏好與油畫畫種的獨特美感一起綜合考慮,更多去強調油畫色調的厚重感。《清晨》,60x60cm,布面油畫,2023.jpg《清晨》,60x60cm,布面油畫,2023《響午》,60x60cm,布面油畫,2023.jpg《響午》,60x60cm,布面油畫,2023《無名山谷》,60x60cm,布面油畫,2023.jpg《無名山谷》,60x60cm,布面油畫,2023《午后》,80x60cm,布面油畫,2023.jpg《午后》,80x60cm,布面油畫,2023《大草垛》,80x80cm,布面油畫,2023.jpg《大草垛》,80x80cm,布面油畫,2023

Q: 展覽也展出了您的人物肖像畫,從2016年的《紫花》、《百合》到2022年的《彩翁卓瑪》,您試圖以更明快、概括性的色與筆觸塑造扎實的人物形態(tài),繪畫語言似乎日趨簡略,您為何試圖以具象技巧探索抽象意味?

A:其實并不是趨于簡略,也有人形容我畫面的特點偏向于“大刀闊斧”。刮刀能突顯油畫顏料的厚度,以及材料本身的物質性,也能在畫面中傳遞富有力量感的表現性和書寫的意味,因此我畫面試圖呈現的樣貌不局限于所刻畫的對象,也包含油畫材料的物質美感。《敦煌女兒》,200x200cm,布面油畫,2019.jpg《敦煌女兒》,200x200cm,布面油畫,2019

此外,我傾向于在畫面中制造“近觀與遠觀”之間的反差,吸引觀者將注意力投注于材料上,退遠時觀看,會感到寫實逼真,走近畫面,與畫面“零距離”時,又會感到抽象與寫意之感。這是我從一些古典油畫大師,從倫勃朗、魯本斯、委拉斯貴支到馬奈,這一路西方油畫寫實體系中觀察的某種藝術特征。這些大師的作品,遠看時,既松弛生動又寫實逼真,近觀卻發(fā)現筆觸分離,每一個局部像一幅寫意畫,這要求非常高超的技術,而這種寫實的脈絡也有別于達芬奇、安格爾、拉斐爾等另一類大師的寫實體系。我在畫中探索寫實油畫的抽象特征,為觀者提供兩種充滿反差的視覺感受,也是為了進一步放大我所喜愛的這些大師作品中存在的抽象美感,試圖與他們藝術中某種內在特質取得一致,這是我近年創(chuàng)作中主要的追求。《太湖岸邊》,61x80.5cm,布面油畫,2019.jpg《太湖岸邊》,61x80.5cm,布面油畫,2019《喀納斯湖畔》,80x60cm,布面油畫,2022.jpg《喀納斯湖畔》,80x60cm,布面油畫,2022《卡班巴依峰》,50x40cm,布面油畫,2023.jpg《卡班巴依峰》,50x40cm,布面油畫,2023《樺林公園》,60x50cm,布面油畫,2023.jpg《樺林公園》,60x50cm,布面油畫,2023

Q: 您如何看待風景和人像之間的關系?是否可以歸納為您對待人像也具有某種風景寫生的意識?

A:本質上我看待風景與人物沒有太大區(qū)別,人就像一座山,一棵樹,或者一座房子。我在最初選擇繪畫對象時,主要考慮對象是否有意思,是否入畫,并不考慮對象的具體屬性。我在這方面做過一些研究,西方藝術史中一些古典大師的主要工作,更多是將自己視作一臺光學儀器,將立體的物象轉換成發(fā)生于平面上的“幻境”,轉換越真實就越成功。無論使用何種技法與材料,這部分大師觀看的方式、充當的角色與目標其實都是近似的,都在于制造一個空間幻境。西方油畫藝術中解決的核心問題之一是“空間”,這也是真正開始在畫面中創(chuàng)造出了空間縱深的達芬奇?zhèn)涫芡瞥绲囊粋€原因。換言之,畫家越想畫好“人”,就越拘泥于局部的刻畫,反而會成為完成轉換的阻礙,在將自己回歸到只是一架冷靜的光學儀器的狀態(tài)下,畫一棵樹、一個人和一座屋子,要解決的問題都是一樣的。《百合》,130x97cm,布面油畫,2016.jpg《百合》,130x97cm,布面油畫,2016《LL》,141x100cm,布面油畫,2019.jpg《LL》,141x100cm,布面油畫,2019

Q: 寫生對您形成目前的創(chuàng)作面貌,有著怎樣的意義與價值?

A:學生時代我們每年都有一到兩次風景寫生課程,印象中第一幅獲得好評的風景作品是我三年級在山西太行山寫生畫的《太行余暉》,以鳥瞰大山的視角描繪“惟余莽莽”的意境。1997年我作為青年教師留校,每年都會帶學生下鄉(xiāng)寫生,去過北京近郊,江南蘇杭、浙江麗水、山西等很多地方,教學之余我也畫了很多風景,寫生不僅是我磨練油畫語言的方式,也逐漸變成為我所習慣的創(chuàng)作方法之一。

很多藝術家如大衛(wèi)·霍克尼、弗洛伊德和洛佩茲等當代畫家的創(chuàng)作其實都依托于寫生,照片難以解決肉眼對色彩的敏感性?,F在我可能會更多去思考如何制造更有意味的人與景,從寫生中衍生出更有意思的主題。《青年之一》,140x110cm,布面油畫,2021.jpg《青年之一》,140x110cm,布面油畫,2021《青年之二》,140x110cm,布面油畫,2021.jpg《青年之二》,140x110cm,布面油畫,2021

Q: 梳理您過往的創(chuàng)作經歷,似乎包含著一條從學院出發(fā)深度探索繪畫本體語言的路徑,2016年創(chuàng)作《棱鏡》系列作品時,開始尋找繪畫中的觀念性主題,如今是否又再次回到本體語言探索中來了?

A:畫家呈現作品總是會比思想滯后,可能我現在正在進行這個系列,但腦海中思考的創(chuàng)作方向已經到達下一站了。其實藝術家每天都在面對同一個問題——如何創(chuàng)造一幅圖像?這是畫畫需要解決的核心問題,畫什么和怎么畫,這兩個問題在我腦海中此消彼長,讓我在創(chuàng)作中的關注點呈現出階段性的特征。

其中,“畫什么”屬于主題問題,畫畫到達一定的水平后,動腦就變得很重要,也需要畫家投入更多的時間精力,以保證相對完整、連續(xù)的工作狀態(tài),例如2016年的“棱鏡”個展我準備了近兩年時間,之后隨著個人時間越來越零散,我嘗試通過寫生為自己找到更適應短期創(chuàng)作的方法,等具備時間條件時,就又可以回到長期創(chuàng)作階段。《布爾津河上的鐵橋》,80x80cm,布面油畫,2023.jpg《布爾津河上的鐵橋》,80x80cm,布面油畫,2023 《冬日》,80x80cm,布面油畫,2023.jpg《冬日》,80x80cm,布面油畫,2023

“畫什么”也意味著藝術家需要長期思考的支撐,要求藝術家從藝術和生活中積累大量的視覺經驗以形成新的思考。例如早年學院組織我們去歐洲調研,我意識到西方的藝術哲學大體上是基于不斷求新,拋棄舊事物,創(chuàng)造新事物,這就可以解釋為什么西方畫家基本都逐漸拋棄掉傳統寫實油畫了。有時我也會思考,不斷拋棄舊事物也可能遇到創(chuàng)造的瓶頸,不斷地否定也有其問題,文化在傳承的過程中,徹底否定傳統是否過于激進?似乎也不大符合中國的文化傳統。否定到極限,不僅否定繪畫本身,恐怕連人本身都會被自我否定掉。當然,求新與守成,依舊是一個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問題。藝術家視野越廣闊,也就能更好地意識到自身的長處與短處,心態(tài)也會更淡然。對于我而言,我希望自己的藝術與傳統不僅是外在表現上的關聯,內在主線也能與傳統相通,并從中探索表達出新的東西。《斜陽》,80x80cm,布面油畫,2023.jpg《斜陽》,80x80cm,布面油畫,2023《通往村口的小路》,80x80cm,布面油畫,2023.jpg《通往村口的小路》,80x80cm,布面油畫,2023《美麗峰下》,60x80cm,布面油畫,2023.jpg《美麗峰下》,60x80cm,布面油畫,2023

Q: 2008年參與 “學院——中央美術學院青年教師八人展”,2011年參與的“中央美術學院青年教師十人展”,您曾兩次參與集結美院70后教師力量的展覽,又多年扎根美院的油畫教學體系中,您認為這批基本同期的70后學院畫家與60后、80后的前后輩相比,是否具有相近的特點?

A:我不是特別能準確地描述其他人的狀態(tài),畫畫本質上是一個人的事情。我個人感覺,60后也許要比我們70后激進一些,記得上附中時,我周末會來美院,印象最深的是美院的喧鬧,等我們70后這批學子進入美院,似乎美院突然變得安靜起來?;蛟S是因為,我們70后成長于國家趨近穩(wěn)定的環(huán)境,接受的教育也開始走向規(guī)范化。我從附中到美院一路求學,碰到的老師都很優(yōu)秀和專業(yè),我們主要的精力和注意力也全部投入在專業(yè)上。而80后的成長環(huán)境中,物質條件開始好轉,不像我們70后一代兒時依舊吃了不少苦,只是成長期恰好處于環(huán)境相對平靜的年代,因此想法普遍也比較單純,以專業(yè)為本,再各自尋找自己的發(fā)展方向??傮w而言,我覺得我們這一代的狀態(tài)更偏向各自努力,默默地埋頭在自己的工作、生活和創(chuàng)作里。

采訪、撰文 | 孟希

責編 | 朱莉

圖片資料由主辦方提供

展覽信息: 袁元海報.jpg“遠景與近景——袁元油畫作品展”

主辦機構:中央美術學院

協辦機構:橋藝術空間

藝術家:袁元

策展人:尚輝

執(zhí)行策展人:紀玉潔

展覽時間:2023年12月17日—2024年1月14日

展覽地點:北京798藝術區(qū)D09-1